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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史敏 律师

往事如烟,我在美国律所的996

Updated: Oct 2, 2019

【前言】:本文由 史敏律师 首发于《花街辣妈团》微信公众号(WeChat ID:WallStreetMoms) 。在此原封不动转载,以飨读者。


前阵子,国内互联网圈都在热议996,支持的和反对的吵得不亦乐乎,让我不禁想起了我在美国律所24/7的那几年峥嵘岁月。996工作制的确很惨,不过还有更惨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法律界的24/7?也就是不分白天黑夜、周末假日,只要活来了,就要上。是不是和打仗差不多?的确,这是一个没有硝烟,围绕着资本市场打转的战场。现在回想起来,如同一个老兵在回忆当年战场的岁月,感慨颇多,忍不住在此唠叨几句。


能做996是一种福气?


马云此话一出,世界为之哗然,资本家真的太黑了。不过马云的话,套在美国律所行业所谓的大律所(big law)上,还真有几分道理,至少大部分法学院的应届毕业生都不会反对。美国的那几家大律所(big law),在全球各大金融中心都有办公室,客户大都是500强大公司或者华尔街投行,支付的薪水也是非常有竞争力的。


以我的老东家为例,Latham & Watkins (瑞生国际律师事务所),全球共有29个办公室,2018年律师人数为2436位,其中有477位权益合伙人, 在2018年美国律所排名榜上,以总创收(annual gross revenue)30多亿美元而位居第二,平均每位律师创造的revenue超过$1M,而律所的主要成本就是劳动力成本,所以平均工资自然也不低了。看到这里,脑袋灵光的朋友已经可以计算,Big Law到底有多赚钱了。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觉得,为了这么丰厚的报酬,别说是24/7了,就是卖肾我也愿意。

马克思同志曾经意味深长的说过:“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正因为此,美国法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们,挤破头也想进入大律所,惨烈程度跟咱们华人拼藤校差不多。首先要毕业于名牌法学院,成绩要上游,还要能说会道,形象好,身体好,态度好。所以,我当初拿到Latham & Watkins 律所Offer的时候,确实像杰克马说的,颇感幸运,丝毫没有将要卖身资本家的酸楚。毕竟能在行业顶尖的律所,在个个都是名校毕业的美国法律精英中,耳濡目染、长见识、受培训,开始我的职业生涯的确是一种福气,为我们日后对自己法律服务质量的高要求、高准则设了一个很高的参照值。


当然Big Law不是吃素的。能成为Big Law的一员,套用马云同志的话说,叫“是你的福气”。我觉得还需要补充一个下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命来拿。”才算完整。


撩起袖子真干996 是挑战


大律所的996(24/7),工作时间长还是其次,更大的挑战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活来,没有办法预先安排自己的生活,和小伙伴约好的活动,都常常临时取消。

刚入行的那两年,我们处于律所食物链的最底端,等拿到活得时候,常常是下午5点以后的事情。而5点以前呢,我们并不是坐在办公室很悠闲,而是在焦虑的等待和期盼中,因为美国大所的奖金和工作的稳定性完全取决于billable hours, 就是我们具体给客户干活的时间。只有当你拿到活,打开计时器的起,你的心才是踏实的。而大所的billable hour  一年要在2000小时左右。Billable hour过低,就要面临被扫地出门的风险。有这把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头上,哪怕是你半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家,或是周末精心打扮一番准备和闺蜜约会,只要手机铃声一响,我的答复永远在5分钟内发出,并且只有一个答案,隔着手机都要让人感受到你的兴奋和热情洋溢: “绝对(有兴趣)!Absolutely!You bet.” 因为同行间的竞争是白热化的,常用来形容的英语单词叫 “刀架在脖子上”(cut-throat)上的竞争,如果你在5分钟没有回复,这份活/机会就会到了别人手里。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晚上6点对我而言就像是早上9点一样,拿到活,关上办公室的门,一边听着Lady Gaga的歌,一边喝着免费的花式咖啡,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干到午夜,这算是我在律所的好日子了。(This is what I considered a good day.) 艰难的日子是那些连轴转的日子。我所在的资本市场(capital markets)是我们所的优势业务之一。客户都是付钱不眨眼的华尔街投行,他们不在乎钱,因为他们的钱也来得很快很多,不在乎分一杯羹给为其效命的律所,在乎的是律师能24/7随时待命,随时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连轴转,为上市公司融资。一个上亿美元的项目,最快的从最初的尽职调查(due diligence) 到最后的交接(closing),两周就结案了,动辄上百页的披露文件、债券契约,和其他附属文件,动辄修改到十几稿,都是没日没夜的由两边律师赶出来的。通常在发行(launch)、定价(pricing)和结案(closing)的几个关键阶段,都是不眠夜。我经常在凌晨3点完成所有文件走出办公室,但是清晨6点还要回去主持结案。


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就是住在离办公室步行5分钟的公寓里。最大程度的节省出来很多宝贵的睡眠时间。


那些年,我们常常自嘲说是被锁在办公桌上的奴隶(chained to your desk)。我当时同一个办公室的小伙伴,一个彬彬有礼、长相乖巧的白人女孩,上一秒在电话上还是客客气气、热情洋溢,谈笑风生,下一秒挂了电话就在抓头发、敲桌子,要么叹气、要么连连说“f***!f***!f***” 那些年,说话不带F word 简直就是和战友们和这一行格格不入,不足以派遣内心的压力。美国的国骂从来没有听着这么亲切,说着这么解压的。


很显然,我的情况并不是我们行业的特例。就我们所而言,谁也没有过的比谁更好一些。如同一个对资本无尽追逐的、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或是战场上的大将,或是战场上的小兵,却没有一个人能逃过战场的共业。即便是一步一步做到合伙人的位置,还是要时刻关注闪烁的手机,还是10分钟内必然有回应,不管是凌晨还是周末,还是一个电话就得取消一个私人活动,即便是度假也是随时保持联系。随便举几个例子:


兼并收购组的一个白人哥们,能说会道,根正苗红,很得大老板赏识,荣升合伙人。一个email来了,还是得“热情洋溢”的从自己的订婚宴席中回到办公室工作。


我们资本市场组,我另一个好哥们,也是我的业务辅导员(mentor),一位干了七八年的犹太乖乖男,债权融资会走路的法律活字典,几乎就是住在办公室的,为了冲刺合伙人这块每年在眼前晃荡的胡萝卜,他真的是拿命在搏。有时候我去找他,在文件堆得像小山的办公桌上没看到脑袋,以为他终于回家休息了,结果我错了,他躺在地上,正在办公桌下小憩呢。后来为了节省出更多的睡眠时间,凌晨在等对方律师改文件的时候,我便也直接躺在办公桌下小憩一下。我办公室隔壁的黑人女合伙人和一个亚洲女合伙人,常对我友好地表示,我随时可以去她们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好意虽好,却不现实,不睡在办公桌前,怎么听得到电话和清脆地邮件入箱地声音“ding”!


不知道正在煎熬着996的朋友们,听了24/7的故事是否会觉得好受一些?


996的美国梦是福气、无奈还是选择?


我们常常自嘲按呆在办公室的时间算,我们其实和麦当劳服务员的收入差不多。如此高强度、高压的工作环境,也使我几度怀疑人生。好几次对着我的铁哥们说,美国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工作?他看着我说:“Min, 我向你保证,美国99%的人工作都不像我们这样。”因为为人腼腆,不善忽悠,属于技术性人才,他年年工作时间最长却评不上合伙人,却年年要为着这颗晃荡在眼前的胡萝卜继续卖命。我说你何苦呢?他说:“Min, 这就是美国梦啊!努力工作,然后发财。”在我离开的几年后, 他终于在入行十几年后成功荣升合伙人。我知道除了职称改了一下,在他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卖命的路要走,希望他的身体能撑住。 对于很多合伙人来说,能在这一行干下去,很多时候不仅仅是为了钱,更多的是追求自我的价值。对他们来说,放弃这份工作,也就等于放弃了身份、地位和他人的认可,进而看不见自己的价值,就如同失去了自我。


大多数干我们这行的美国人,都是来大所镀个金,大家都熬着、撑着,几年一过都筋疲力尽(burn out),还完学费,就奔着好生活去了。因为大家看到的不是成为合伙人就媳妇熬成婆,一劳永逸了,而是无止尽的爬梯,24/7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丰厚的利润的对价就是工作/客户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活的时候永远是焦虑的,有活的时候永远是忙死的。


而我当初走这条24/7的路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因为只有纽约的血汗工厂才会出手阔绰的资助国际学生的工作签证和绿卡。疯狂工作、疯狂享乐的人生哲学,始终不是我的菜。干我们这一行的,放松的方式就是去酒吧喝酒。因为长期处于压力大、紧张的环境后,除了喜欢说脏话以外,就是喜欢在酒精的帮助下放松。 我从来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常常装模做样点杯鸡尾酒却一口不喝,美国人这点很好,从不劝酒。


所以几年之后,当我攒了一定的经验和资历后,就离开律所,加入了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律部门,虽然不算朝九晚五,但是相比之下,作息已经规律了很多。


珍惜当下,不负时光


如今离开老东家已经有五年了,当年同时入行的108位“梁山好汉”,除了不到10位荣升合伙人外,其他都纷纷各寻出路了。每每路过中城“口红楼”(lipstick building)都会忍不住驻足看一眼各个办公室里的长明灯,回忆一下当年的峥嵘岁月。


事业的成功,往往需要不计时间、健康的投入,乃至到偏执的程度才能力压群雄、脱颖而出。当然愿意用命来换钱的人不在少数,如同飞蛾扑火,却不是人人都能有命成为马云,就看你愿不愿赌一把。 最近Baker McKenzie大律所的头把交椅Paul Rawlinson就因为过劳而不幸去世了,年仅56岁。而瑞生律所的头把交椅,去年还出了个丑闻,上了华尔街日报头条,毕竟人是血肉之躯,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是身体受不住,就是精神受不住。


钱和时间,永远是个跷跷板。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会选择其中的一样,却往往难以两全。回首往事,我既不后悔在瑞生律师事务所的996的战斗时光,也更珍惜现在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难得有这份奢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参加禅修的时间、与家人共处的时间、睡到自然醒的时间、 用来运动的时间,和那些用来发发呆、思考人生的时间,或许也是价值连城的。


人人短短数十载,犹如白驹过隙。滚滚红尘,我们终究只是过客 。朝九晚五也好,996也罢,珍惜每个当下,不负大好春光,或许也就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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